秦龙身上的卖点和亮点太多了，换别人早就把自己炒成大红人了，画价也趁势飞升。可他风轻云淡，对世俗的急功近利不屑一顾

 

文｜刘小沁

 

7月10日凌晨，好友秦龙撒手人寰、奔月去了。因疲于照顾老母，我竟十多年没见到他了，而今浮现在脑海中的仍是那张知性、优雅、清瘦的脸，不见他老、他不见老，这也稍稍减轻了我的悲伤。

 

画家/美编秦龙（1939~2021），还是出演电影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的童星

 

秦龙1939年生于四川成都，我和他初识是1983年左右，当时以为他和我一样才30多，殊不知要比我大8岁。平日里和他打交道，也只当是同届同学那样自由随意，其实秦龙不仅是装帧设计领域的前辈，而且已经是国画界著名的画家。是他，为我打开了美术编辑的大门。

 

1997年1月7日作者在秦龙家

 

我是理工生，部队转业后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做文字编辑。工作两三年时，人文社和香港三联准备合出一套中国现代作家50人作品选丛书，但人文社出书时间需晚于香港三联几年，这使得出版周期十分漫长。由于我对林徽因诗作的偏爱，大胆建议何不把林徽因的诗从她的文集中抽出，单出一本《林徽因诗集》。当获得多方支持下，我又毛遂自荐要为此书画封面。

 

秦龙的封面及插图选

 

书籍封面本应由美编室负责，此前人民文学出版社也并无由文字编辑画封面的先例。在我的游说下，编辑室各位领导虽然应允，但也要我再去征得美术编辑的同意方可。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美编室，彼时的秦龙用他“惊讶”的目光看着我，眼睛上方两道眉也犹如惊叹号，这神情分明是告诉我：妄想篡美编位夺权！后来才知道，这不过是他一贯以来固有的表情，熟识后，我戏称这个表情是“目瞪口呆”。

 

在听完我想用剔空树叶做诗集封面设想后，秦龙一脸喜悦的连连点头，毫不犹豫地说你做吧。然而北京找不到菩提树叶，别的树叶沤烂剔空后脉络过于纤细，无法拍照或扫描出适合做封面的效果，遂只能在扫描后的叶片上用手绘出脉络纹路。当我把稚拙的封面设计稿摆在秦龙面前时，内心别提多么忐忑。而他又用初见我时的表情说，很不错呀！甚至没有改动就发稿付印了。

 

秦龙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，也就是现在的清华美院，他天份资质过人，是中国现代重彩画的代表画家之一，我们之间虽从未有过称师道徒的虚套子，但我总是不经意间吸收着来自他丰厚的营养。秦龙不重功利、不流于俗，他的绘画作品和封面设计都散发着独有的抒情和唯美气质。为潜心作画，秦龙会躲在乡下画室，那里大而单薄，冬季取暖也不容易，我是坐不住的，从进屋到出门都不敢脱棉大衣。其实他和我一样，都患有怕受寒的免疫系统疾病“強直性脊柱炎”，他却不觉其苦。我开玩笑说，你不愧是“抗儿”，小时候在上海住过四处漏风漏雨的破棚子，现在抗寒。

 

说起“抗儿”，秦龙还是位童星。电影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里，白杨的儿子抗儿就由他扮演，但他从不提及这段童星史，就好似和他丁点儿关系没有一样。他为何不继续演电影，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大明星啊。后来我调到《当代》杂志，不断游说其写篇文章，回忆在上海拍电影的时光，但他没兴趣。旧上海时，秦龙父亲是电影公司的美工，那时他就喜欢看父亲画电影招贴画，据说后来秦龙画过《青春之歌》的电影海报，想必他对壁画的热爱就源于那铺天盖地的电影海报。

 

按流行说法，秦龙身上的卖点和亮点太多了，换别人早就把自己炒成大红人了，画价也趁势飞升。可他风轻云淡，对世俗的急功近利不屑一顾。我中学同学是个图书馆馆长，她希望在图书馆的墙上挂几幅画以增添艺术气息。由于学校没有这项开支，校友的捐款也十分微薄，所以想得到有档次的杰作十分为难。秦龙得知这件事后说：“你先让她来看看我的画，如果适合，我再上图书馆看看现场布局再画，好吗？”他爱说“好吗”“是吗”这样的口头语，配合着那惊讶的眼神，著名画家倒像是个不耻下问的学生。之后，朋友挑了“春、夏、秋、冬”四幅重彩大画，秦龙只要了一万元。

 

和秦龙熟识后，他十分欣赏我的性格。有天秦龙惊讶地发现，他女儿一定也喜欢我的性格，后来我和他的女儿秦蘅果然成了忘年交。

 

秦蘅女儿性格有点自闭，不喜与人交往，这也恰好给她的画作赋予了一种神秘莫测的风格，独特的视角和打破颜料盘般放肆的色彩，使画面透出稚拙的倔强。一次，秦龙表示秦蘅要为我画一幅画，我兴奋又自恋地翻找出一张坐在椅子上，还透露出些许得意洋洋的美照拿给她。画好后，她独自抱着有半个桌子大的画，大老远从挤公交车送到我家里。打开一看，三个妖娆的我并排坐着，艳丽的、翠绿翠绿的，她胆敢把我的自恋放大三倍，一针见血，了不起！

 

在女儿这方面，秦龙甚至有点嫉妒我，因为秦蘅根本不穿他买的衣服，却穿我送给她的那件怯勺蓝奇装异服的大毛衣，为此秦龙还特意给我发过目瞪口呆的表情包。

 

如今，秦龙忙着去天堂做天使去了，他肯定还会时不时目瞪口呆望我们一眼，挑着惊叹号式的眉毛，对这变化莫测的人间充满疑虑！

 

作者简介：

 

刘小沁，1947年生，中学毕业于北京师大女附中，大学毕业于哈军工。在部队工作16年。1981年转业到人民文学出版社，先后任现代文学编辑室和《当代》杂志文字编辑、美术编辑，副编审。